这个时节，果然是落雨的。白天里，风急，雨密，老天像是憋屈到了极点，没有丝毫停下来的意思。夜里，雨滴仍敲打着长青的广玉兰叶，飒飒声响，全不是了“润物细无声”。这雨，也淋湿了睡意，湿漉漉的……

一

还是窗外那只早起的鸟儿，孤鸣声惊悚了梦里归人。雨仍然在轻吟。打开手机，一则消息使思情倍至：

“清明时节，怀念亲人，他们在天上，看着我们每一家、每个人。”后跟着一串大哭的表情。

是阎纲老师的消息。请允许我这样尊称一位如父慈祥和蔼、如师谆谆不倦的鲐背老人。他是当代文学史上，爱憎分明、有风骨的评论家；是说“散文是同亲人谈心”的散文家。他也是一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父亲。

今日，着实没想到，一早会收到他老人家的消息，给这薄凉的清晨，薄凉的心境，添了暖意。这时节，这话题，我没了平日里与他老人家的调皮，心里沉沉的，回道：“她们看着我们在思念中接受离去，适应她们的离去。”

“是的！难怪我日前梦见阎荷母女俩。”

“每逢清明，离去的亲人们总会在梦里归来，她们仍活着，在心里，在梦里！”想起您说“神仙哟挡不住人想人！”您思妻女，我思母。

二

清明，到底蕴含着什么？自古至今，总叫人欲断魂！

“三月节……物至此时，皆以洁齐而清明矣。”它是上古传下的二十四个节气之一，该点瓜的点瓜，该种豆的种豆；高翥诗曰：“南北山头多墓田，清明祭扫各纷然。”它亦是唯一一个被怀念、被思痛，喂养了几千年的中华传统节日。人间四月，草木生发，候鸟归，怀念最此时！思量这人世间，花开有谢，日升有落，所有的事情都有个尽头，唯独思念，望穿秋水也无尽头！

思念，是点燃祭祀的火种，被清明的风、清明的雨，保存了千年，至更久远。在这恒久中，遗忘的自遗忘，铭记的永刻骨——我们的师友，我们的英雄，我们的亲人，我们的爱人。

不妨让我们把思念讲给海棠花吧。那被雨淋透的花心，仍呈以温和，在湖畔、在路旁、在人来人往中，那一簇簇的红粉，一片片的洁白，是一群娇媚的仙子，又是离别的断肠花开。她一季又一季地执着开放，再片片飞落，用一生的笃定，守望着思念。思念那个不相信眼泪、美丽如荷的女子，她的生命停止在三十八岁！她的遗体上覆盖着三十八朵荷花！

我们也可以，把思念讲给紫花地丁，讲给映山红。那些细碎的紫、血染的红，是跌落山坡林间的云霞，是引路的灯盏，让人欢悦，也让人忧伤。忧伤地想到山崩地裂的掩埋，想到熊熊烈火的焚烧！

我在想念的人那里也放下了花束，一叠黄纸、一把香火，怎能燃尽凌乱的离愁！你是否也有说不完的话，让旷野的风带到天边。在风里颤抖的花儿呀，记下我们所有的言语和思念，请转达那永不模糊的记忆。

既然想念不能相见，总得有个日子，让所念之人，在梦里归来吧！

如此，清明便在慎终追远中击溃、复生，再击溃、再复生……

友人梅子，在她的《清明》一文中写道：“生生之谓易”，这便是清明，赋予我们最好的礼遇。这是在击溃中复生的希望与力量。

三

你看，桐花集结，正在吹奏春天的旋律；蒲公英为大地许下爱的心愿，万物在雨润后更加焕发生机，清洁而明净。你定会走进田野，寻到春的萌发点，跟随一只虫子的足迹，走进绿的汪洋中。我亦会在母亲的杏树之下揽落花入怀，看果子渐渐长大。

选择“万物洁齐而清明”之时，表达怀念，表达思情，也许不是先祖的初衷，存在于心，才是人间爱之所在吧。继而思，生命的存在，以哪种方式，也许不重要，重要的是：活着，或死去，总要清清明明才好！